昨晚值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起因是听一个实习同学抱怨管床的病人在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的时候各种和她针锋相对,用的最多的说法就是“我在某某地方看过或者听过这种情况应该怎样怎样,你们医生如果没怎样怎样就纯粹是为了多收我们钱或者推脱责任”。具体情形是怎样的无需详述,类似的情况相信每个医生都多少遇到过。
我突然想到的是,这种医生和患者针尖对麦芒地“讨论”或许是最近十来年才出现的情景。我们常常听“老前辈”们描述30甚至20年前医患关系是多么和谐,患者是多么信任医生的权威,少见对医生的决策做出质疑的情形。且不说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是否是对双方最有利的情况,只是我觉得这种和谐恐怕也并不是完全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的。
这种医患针锋相对的情形的出现刚好和信息技术发展、信息大爆炸的出现时间相吻合。想想近代中国及民国,平民百姓能获得信息的渠道多是电话、电报、报刊和口耳相传的坊间言论,而自清朝再往前,恐怕就只有街头巷尾的闲谈了。无论是传播的信息量、受众群体还是信息传播的速度,都甚难和信息时代的情形相提并论。所以,这么多的信息量和信息获取渠道,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新玩具。想想我们小时候得到第一辆四驱车的情景吧:视若珍宝,傲视群友。但是当我们收集的模型越来越多,对这些模型越来越了解,便会慢慢发现,四驱车之间区别也太大了,即使是同一档次的模型在过弯、加速性等等性能方面也是千差万别,并不是每辆模型都值得拿到伙伴中去炫耀,后来甚至我们还能动手改进模型了。
现在大多数普通人面对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和信息获取渠道,恰恰如我们得到第一辆四驱车时的情形。并不是每辆四驱车模型都值得收藏,恰如并不是每一条信息都值得信任。我们不能苛求刚拿到第一辆模型的自己就有这个觉悟,同样也不能要求刚刚有机会接触大量信息的民众就懂得分辨信息的价值。
很多患者拿来质疑我们的理由从专业角度来看甚至是有点可笑的,而他们对“从某个地方看到的信息或者从某人嘴里听到的说法”是如此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面前专业人员的信任,也让人哭笑不得。从一方面来说,这可能是因为无论我们自认为多么专业,大家毕竟还是初次谋面,还是陌生人,难得完全信任;从另一方面来说,刚刚拿到新玩具的他们还没明白对信息时代来说信息是无用的,甄别信息价值并且运用有价值信息的能力才是有用的这个道理。就好比一把人民币撒到废纸堆里,如果不会分辨,那么人民币也是废纸,这堆废纸和烧火做饭的废报纸并没有不同,但是当你学会分辨了,挑选出里面的人民币买个燃气灶,做饭的效率自然会大不同。
这也是我看好医患关系改善的一个理由,就像我们后来懂得了如何分辨甚至改造四驱车模型一样,在信息时代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也将学会辨别信息的价值,学会理性的思考、理性地批判。悲观的一点在于具备理性思考能力的人里也不乏偏狭的极端之辈,信息对于改造极端人性而言, 往往也是无用的。
另一个想法是和一个长辈聊天时的感悟。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往往都认为新中国打破了中华民族既往时代的所有模式,毫无之前朝代的痕迹。这种想法可能并不真实。继承了中华民族文化“上下五千年传承”的荣耀,却否认“上下五千年”生活行为模式的传承,多少有点矛盾。历史书的记录大多是风云际会的闪耀时刻,而那恰如浩瀚海洋上的浪花,下面平静无波缓缓流淌的民众生活才是事实上的历史和现实。近代史上的大事件如外敌入侵、解放战争以及阵势小得多的文革搅起风浪阵阵,后来的改革开放一改颓废之象,但是民众生活是有韧性的,这种韧性在于激流过后仍会重归平静,重归原来的模式,这种模式会在延续中改进,但这种改进和历史书记录的闪耀时刻是绝不在一个拍子上的。所以当前种种虽有不满,却也并非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无论是体制还是民众生活,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但也不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换个角度看,“我朝”立国到明年才70周年,换成封建时代不过三代帝王,美帝立国200多年,我们还是懵懂的小年轻。
2018年9月28日